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22 章

關燈
第 122 章

122

以此為話頭, 馬球場上的幾人也算是結了緣,相互又聊了幾句。

聽到阿柿問哪裏有好吃的點心,那位娘子便向她薦了一家百年點心肆的五色蜜糖餅。說那糖餅上不僅有壓印著蓮花百鳥, 一張餅上還合了五色,更妙的是餅中飽有酥和飴,色香味俱全,真真是範陽獨一份的手藝,就連東都也買不到。

盧梧枝也知道那點心肆。

盧府有自己養的點心師傅,供府中人四季點心不斷, 但極偶爾地, 家裏人也會從外面買些時興的嘗鮮。

盧梧枝在祖母屋中吃過兩回那五色蜜糖餅,雖味道不錯, 但也稱不上絕,因此每每路過那點心肆、見它店前總是排著長隊, 他都心生不解。

那娘子聽了,同她姓蔣名春的夫君相視一笑:“我剛從外地嫁過來時, 也曾疑惑過這個,後來還是春郎告訴我, 那糖餅要剛出鍋、熱氣未散、方方燙著舌頭時才最好吃。我被他帶著去嘗了一次,果真如此,便再也吃不得冷的了。”

聽那娘子這樣說, 阿柿臉上原本的七分想吃都變成了九分。因此,見時間還不晚, 回程時, 盧梧枝就帶著阿柿拐去了那點心肆所在的街。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 雖然店裏店外仍是人聲鼎沸,但卻無人能用錢買到糖餅了。

稍一打聽, 原來是這點心肆主人的老父過壽,那位老人極愛長安柏先生的詩,故而自前日起、連著九日,只要路過的百姓願意進店寫一篇柏先生的詩,便可不花分文地取走個熱騰騰的糖餅,且那字寫得越好,得的糖餅越大。

“這不,餅就在那掛著呢!”

順著路人的遙指看去,只見那點心肆門旁邊正立著個木架子,上面掛著大小不同的一排餅,最大的那個餅,四五歲的孩童要展開臂才能抱得過來,上面的蜜糖裹得滿當當,看著就令人食欲大開。

有那些不要錢的餅吊著,此時,點心肆的外面,不少人都拿著柏先生的詩集子在臨時抱佛腳,誦背詩聲朗朗。

朝這邊走來時,阿柿一路看著拿到了餅、正噴香吃著的食客,面上的迫不及待越來越明顯。

但在聽了點心肆如今的規矩後,她的神采卻一下子就少了大半。她一臉很沒信心地望向盧梧枝:“那個什麽詩,你能寫嗎?”

盧梧枝隨口便答:“當然能。”

“可是,我想要那個最大的。”

小娘子仰著臉,直直盯住不遠處掛著的那個最大的餅,渴望之情溢於言表:“要是陸小郎君在就好了。”

意識到了她心中所想的的盧梧枝,當即便出了聲:“我也自小寒冬夏暑被祖母押著念過書、練過字,並不輸陸雲門什麽。”

說完,他將黑馬往樹上一拴,拉著小娘子就進了點心肆,要了筆墨紙硯,筆尖剛將濃墨蘸飽,便鋒芒畢露地揮到了紙上。

因他心中蕩著不服不忿,本就寫得極佳的草書愈發狂放,帶著股力破千軍的浩蕩氣勢,一首長詩,一氣呵成。

寫罷,他將筆一甩,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

盧梧枝落筆不久,就有人呼朋喚友似的圍湊了過來,朝著那案上的墨字嘖嘖稱好。

點心肆的主人正跟一名唇邊髭須花白的老者賞著他以餅換到的一幅好字,聞聲見狀,也笑著請老者隨他一起過去看看。兩人走到時,正巧見到了盧梧枝的收筆。

看到了少年的那手狂草,店主也是一聲讚許,扭頭便叫店裏的幫工跑去後廚、催著快些做出個最大的餅送來。

在眾人面前吩咐完,店主人看了眼身旁的白髭老者。

見老者暗暗點頭,店主人馬上笑逐顏開地看向盧梧枝,請他在這幅墨寶最後落下個花押。

盧梧枝:“我還未有花押。”

他的字雖寫得不錯,但他的母親下過嚴令,不要說字畫了,就是他碰觸過的碗盞,都不能靠近她們長房,因而除了他祖母身邊的幾人和他的教書先生,便再沒有旁人看過他寫的字,他又不必同人寫信交際,因此根本就沒有用花押落款的場合。

所以,即便教書先生和和祖母都提過要他想想,但他也還是從未上心。

“不立馬寫上花押,就不能拿餅了嗎?”

剛剛都已經滿臉開心到開始搓手等著拿餅的小娘子,一下子就耷拉下了她的圓眼睛,仿佛失望得不了。

“那個花押,我們現在還沒有,但以後會有的。等我們回去想好了,再回來補上不行嗎?”

點心肆的主人當然不會因為沒有花押就不將餅奉上。

但小娘子既說了這句話,想要得一幅完整墨字的他自然立馬就應下了,還專門又拿來了一大袋子的白繭糖,說是送給小娘子嘗嘗。

拿到了大餅,又多得了袋白繭糖,小娘子對著點心肆的主人喜笑盈腮,像是對他十分喜歡。

臨出門前,她還認真地再次同他說道:“你放心,等想好了花押,我們一定會回來把它補到那幅字上。”

說著,她向著盧梧枝靠了靠,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他是範陽盧氏主家長房的盧九郎,絕對不會賴賬的。”

這樣隨意地被她報出了身份,盧梧枝卻覺得快意極了。

以往能讓她這樣得意說出來的,可從來都只有陸雲門。

因此,在那食肆主人向他投來驚訝目光、脫口問出“您是盧家九郎?”時,總是懶散得不成樣子的少年、少有地挺直了腰背,叉手行禮,笑著承認了自己是誰:“正是。範陽盧氏,盧梧枝。”

——

邊同盧梧枝向外走著,小郡主邊回頭、又向點心肆望了一眼。

換了張書生臉的賈內監已經在店內待了好一會兒了,靠著不斷驚嘆盧梧枝的那幅草書如何精妙,早已引了許多人在那裏駐足圍看。

此時,他正疑惑地操著不甚明顯的外地口音,問向身旁輕撚著唇邊花白髭須、頗有些沈思凝神的那名老者:“寫了這幅字的盧九郎是誰啊?為何令店主如此吃驚?”

重陽。

可真是佳節啊。

只有在這時,管著範陽盧氏宗族宗祠的老人們才齊齊會離開偏遠的祖地,來到範陽城中,等著同主家、分家們的人一起,去往記載中數百年前盧氏先祖成仙飛升的香檀山登高祈拜。

藏好在兩人擦肩而過時、賈內監塞給她的細絹條,在盧梧枝的催促下,小郡主慢慢地咬了一口手中冒著熱氣的餅。

被誇到上天的糖餅,對她來說,味道也不過平平。

但看到屋內那個髭須花白的盧姓老者在聽到盧梧枝身份時愕然的反應,就已經不虧她跑地這一趟了。

那位在宗祠中排位頗為靠前的老先生,可是因不滿盧綠沈作為家主過於軟弱溫吞、沒有一絲奮勇血氣,跟崔姚都吹過胡子瞪過眼的。

盧梧枝的那幅字,足夠他想很多很多了。

用不了多久,忠孝仁義勇,禮樂射禦書數,盧梧枝被崔姚掩蓋住了的德行和才能會迅速發光。

每一樣,都會將原本就無大建樹的盧三郎遠遠甩在身後。

至於事實究竟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只要她想讓這些是真的,它們就是真的。

所以,現在,被她埋在海中暗處的那些、龐大卻同礁石顏色融為一體的海中怪物們,可以瘋狂地將波浪攪動起來了。

很快,原本只是任意隨著水流四處游蕩的年少鮫鯊就會在激浪的湧動中被不自覺地沖揚到海面,露出他身上巨大的長長背鰭,極快地朝著站在巨石上的崔姚靠近。

當揚漲而起的海水一次次將那巨石打濕、讓它濕滑如生苔地叫人無法站穩時,崔姚會不會慌到拿出她藏匿了許久的彎弓,將那支淬了劇毒的箭鏃對準海面上唯一露出了背鰭的鯊魚呢?

她可千萬要這樣做啊。

小郡主等的,可就是她射出的那一支箭。

她就是要逼崔姚對盧梧枝下死手。

——

歡歡喜喜跟盧梧枝分著糖餅,等兩人回到榴花園時,陸雲門已經將客人們送走、站回到了那架剛做好的秋千前。

像是忘了她剛才是偷偷同盧梧枝一起溜出的門,一見到陸雲門,小娘子喊著“陸小郎君”就撲到了他的懷裏,接著就拿出了她特意留下著包在帕子裏、整張餅最酥軟的那塊餅心,硬要給他吃。

盧梧枝剛要上前,就被於伯拉進了小樓,說有事要同他商討。

這會兒,小郡主並不在意盧梧枝去哪。

盧梧枝完全不能跟陸雲門比。

只要在挖好的陷阱裏放上他喜歡的東西,盧梧枝就會不假思索地往裏跳,也就只比蠢到自己往樹幹上撞的兔子好玩一點。

跟他單獨相處了這麽久,小郡主都有點膩了。

她以前對待想要的獵物時,其實不會這麽快就感到無聊。只是為了一塊她想得到的玉璽印,她都願意費上許多心思地去騙人,玩得很是樂在其中。

可現在,因為跟陸雲門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太有趣,以致她對其餘的很多事都有些提不起興致。

可那些事卻又不得不做。

都是陸雲門的錯。

如果不是有了陸雲門這個比較,那些事原本也都是很有趣的。

“這是那塊餅裏面最好吃的。”

小娘子拉著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衣衫都浸滿了涼意的陸雲門往秋千上坐。

發覺少年的手指被凍得冰涼,她使勁地搓了搓手,然後用自己暖烘烘的手心捂住他沒有拿餅的左手。

“我自己都沒舍得吃,只給陸小郎君吃。”

說著,他仰著臉,看著他:“快點嘗一嘗,看你覺得好不好吃。”

餅其實已經不熱了,但陸雲門還是同阿柿一起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將餅吃完,回答她“很好吃”。

小娘子一瞬間就笑了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就好。”

仿佛一只想要從麒麟那裏討要成仙靈丹的小狐貍,對著他就說起甜言蜜語:“我只關心陸小郎君,誰也不能跟陸小郎君比。”

嘴唇蹭著少年修長的玉頸,小狐貍扭動身子,跨著坐到了小郎君的腰髀間,秋千隨著她的動作搖曳晃動,仿佛隨時都能將她掀翻下去。

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擔心。

她知道陸雲門不會讓她掉下去。

已經從她口中聽過了太多的這種話,知道她只有在為了盧梧枝而冷落了他以後才會這樣討好補償他,少年的心冷得厲害、胸口如同被挖空了一般,但他的手卻還是無法自已地環到了她的身後,穩穩地摟住她的腰,不讓她出一點閃失。

小郡主卻因此更加肆無忌憚了。

她摟住少年的脖子,就那麽理所當然地承認了她跟盧梧枝的事。

“剛才,我的確跟盧梧枝單獨出去了,這種事,以後說不定也會再發生。但是,你看,我最後還是會回到陸小郎君這裏。而且,就算在外面,身旁是其他人,我卻一直都在想著陸小郎君,最好的東西,也都只留給陸小郎君。”

在她開口承認她跟盧梧枝單獨出去的那一刻,陸雲門的耳朵裏頓時被尖銳的嗡鳴充滿,讓他幾乎聽不清任何聲響。

他想,終於,她連敷衍地找個理由騙一騙他都不再願意了。

她要將一切都戳破了。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她後面說的是什麽。

少年的手指在她的腰間收緊,眼睛和她對視著,重覆了一遍她剛才的那句話:“最後,會回到我這裏?”

“是的。”

小郡主向他點頭。

少年耳中的雜音一點一點消失。

他清楚地聽到她開口向他承諾:“我最後,一定會回到陸小郎君這裏。我發過誓的,我是陸小郎君的,只要陸小郎君不放手,誰都不可能把我搶走。”

陸雲門看著她。

是啊。

她發過誓。

——“只要陸小郎君不先棄我而去,我就絕不會先松開握著陸小郎君的手。否則,我的骨、肉、血、臟腑,我的一切,盡數歸你處置。就算陸小郎君要殺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發誓是不能說謊的。

如果她違背誓言,她就要應誓。

可他原本分明已經快要逼自己將這個他認定是謊言的誓言忘卻了,她卻在這個時候,再度要給他希望。

“所以,”少年慢慢地、向她確認,“你是說,最後,當你做完要在範陽做的一切事情後,那時,如果我要離開這裏、回到長安,你會留在我的身邊,隨我一道回去,守住你之前的誓言?”

只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他的眼瞼便因淚意而浮出了紅,漂亮到望著他的小郡主都不想眨眼。

“那日,在你發誓時,我就說過了,就算沒有這些話,我還是會給你所有想要的,會幫你達成你所有的夙願。”

小郎君看著她。

“今日,還是一樣。只要你搖頭,我就可以當做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甚至曾經的誓言,”少年咽下突然滾到他喉間的淚,露了種小郡主從未見過的、艷而決絕的笑,“我也可以不把它當真。”

可小娘子卻輕易地、沒有半點猶豫地就說了“是”。

“我才不會搖頭。”

她抱住少年的腰,將頭靠到他的頸間。

“我發過的誓,絕對不會反悔。”

頓了頓,感覺到少年的心境不同起來,把人哄好了的小郡主立馬就開始提起了要求:“但是,陸小郎君也要不停地給我寵愛才行。如果讓我太餓了,我就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不住去吃其他的東西了。所以,我想跟陸小郎君住一間屋子。你去跟於伯說,讓我也搬到你的屋子裏,也睡在你的臥榻上。”

“還有,陸小郎君給我額上畫的紅梅花鈿,我十分喜歡,想要更多、更大的。陸小郎君今晚,把它們畫在我的身上,好不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